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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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Falling Slowly

(二)

台伯河。

清澈的水将罗马变成它旅途上的最闪亮的一颗明珠。

落日将温柔的光投在巨大的建筑上,黑色大理石被雕刻出神圣庄严的十字,山形的外墙白石穹顶,教堂的外形更像是那些封建领主的城堡,坚固、沉重、牢不可破。台伯河里映出它清晰的投影,教堂顶部圣男圣女的雕像在投影里模糊成一线,玫瑰花窗紧闭。

台伯河上游以西是贵族和神学家们生活的地方,被称为上城区。河水永远清澈温顺,即使是在台伯河河水源头暴雨涨水的时候——那些贵族们不会有人主动修读水利工程,但总有一两个出格的年轻人,以及东城区里努力挣扎要依靠技术来闯出自己世界的野心家。几百年过去,奔腾的河水也会被驯服。以东则是普通居民和那些住不起上城区的神父,军官,手艺人。同时也是贵族们的仆佣最大的生产地。这片城区十分宽阔,龙蛇混杂,小偷和骗子赌场打手和暗娼都住在这里。但它只被称作东城区而不是下城区,因为还有台伯河的下游。台伯河的下游是真正的下城区,扭曲的建筑像掏空又风干的蜂巢。那里住着的只有出卖尸体的打捞队,因赌博和疾病而失去一切的原东城区居民,被打断拖在地上的腿、失去了手掌的上肢、麻风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疯的人,食脑癖杀人犯……什么都有可能,但就是没有正常人。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台伯河再温顺河口也不能堆积建筑,但仍有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人在夏季河边筑起不甚结实的木板房,然后在台伯河上游的贵族们决定泄洪的时候,在又冷又潮湿的冬季再次失去一切,甚至连带自己也被冲进海里去——和那些下游的垃圾粪水尸体一起,死不瞑目。

利威尔穿着硬挺的风衣,在台伯河岸边站了一刻钟。他站在连接上城区和东城区的埃里奥桥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从上城区去往东城区,他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上城区是不允许他们夜晚停留的。埃里奥桥桥面宽阔,并行四五辆马车也没有问题,利威尔就一直站在一个角落里,默默看着人群如蚂蚁一样流动。落日慢慢沉到了大教堂的背后,十字架的阴影投到他脚下。

夜幕降临。

“我们的天父,愿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如同在天上。”

晚祷要开始了,利威尔挪动脚步,从东城区向下城区走去,他不远不近地吊在一个人身后。韩吉在傍晚的时候把分析报告拍在了他的桌上,不难想象她是怎么威逼利诱自己的属下加班加点的。韩吉和利威尔在异端审判局的职位相同,权限也相同,如果韩吉想要参加行动完全没有必要报告利威尔,但她是要参加利威尔的行动,并且在利威尔把刀把剑把什么武器捅进恶魔还是巫女身体里的时候阻止他,要求他给自己的实验品留下一口气来,就不得不谦让些。

他跟着的,是一个深棕色头发的女性。她大约十七八岁,高挑纤细,穿着麻布长裙。按照情报,前天变异为“魔鬼的仆从”的那些人,是这个少女血缘稀薄的亲属,他们住在东城区的边缘,和下城区接近的地方。有理由相信那些污染的血液是从下城区被传递到那些人手中的,而眼前这个少女是唯一的他们能找到的血缘相近的人。

如果按照韩吉的实验成果——那些饮下了魔鬼的血液选择堕落的人其实是按照某种血统而被选择的话。

在东城区的小巷里穿梭,偶尔会有少女向他投来疑惑和好奇的目光,如果利威尔看过去,就会碰上露骨的风情。他没有穿军服,身上的衣着看起来顶多是个有些钱的东城区居民,但他实在太干净利落了,东城区的居民们每天都疲于奔波,就算再亮丽的少女也会蒙上薄薄的一层尘埃。只有他没有。

利威尔皱了皱眉,他最后一次确定了少女的方向,拐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尽管东城区不太存在能认出他的人,但他还是本能的讨厌那些黏腻的目光,他记住了情报上少女的家,只需要确定她回家就可以了,没必要寸步不离。

大而圆的月亮升起来了,轻纱一样的月光在他脚下铺出了一条路。淡淡的雏菊的香气萦绕鼻尖。

利威尔对这样轻微的香味并不反感,但直觉让他停住了脚步。少女的家就在眼前,两层小楼的影子半长不短,按时间她应该已经到家了,但楼上并没有任何的光亮。

正常人都会在回家之后立刻点燃灯烛,被称为家的地方因此才温暖起来。利威尔的手摸进风衣里,握住了藏在腰间的一支短铳。

他刚刚摸进二楼,一只山鹬从小楼的另一侧飞出来,惊惶逃窜。

利威尔看见了一个长着长尾的四足生物从楼与楼之间的缝隙奔出,他立刻拔足狂奔,那道身影猎豹般矫健,速度极快。

利威尔在追赶的时候,看见了半敞的房间内凌乱的血迹和撕裂的麻布长裙。

他来的晚了。

被强行剥夺了智力的仆从,会在受到威胁伤害时聚集在一起,如果他们的制造者召集,他们就会一起发起攻击。那么现在她的方向,是在回应制造者的召唤吗。

利威尔的短铳在深蓝色的夜幕上划出耀眼的红光。
特制的信号弹为早就布好的捕捞网指明了方向。被调来要求配合的治安官守住了各个路口,严令每家每户闭门不出。女性侍从在敏捷上要高于那些男性,长尾象征着它是完全体。利威尔在紧连的房顶上狂奔,追着那个怪物逃进下城去。

韩吉应该正在全力摆脱那个废物科长,赶来支援他。

利威尔刹住脚步,他想。

这是下城区拥挤畸形的建筑内一处狭小的夹缝,两栋歪斜的楼越高处越近,月光从裂开的房顶的缝隙中洒下。

不知道是情报有限他们不如这群生活在黑暗里的虫子,还是虫子又盯上了新鲜的叶子。

他的面前呈现的是淫乱放荡的下城区欢娱场,七八个女性侍从或伏或趴地环绕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性。长长的尾鞭缠在男人身上,诱惑似的尾尖在他们身边轻轻晃动。

堕落时身体急剧的变化撕裂了它们的衣物,少女们长长的裙摆如今只剩下不规则的一部分缠在腰间。美好的引人遐想的臂胸半隐半露,它们都有修长强劲的腿,血液被污染后腰肢更加纤细柔软,面部仍然姣好,如果忽略它们笑时张到耳根的嘴裂。它们的声带仍保持完整,因此在这个狭窄的地方满是它们欢愉的呻吟。

利威尔抽出了藏在怀里的刀,半个手掌宽度的冷钢被他绑在身上。虽然他通常带着一个武器箱子出动,但异端们都知道他的武器其实只是一把刀。

它来自东方的某个国度,上面有深深的血槽,可以让使用者在切入人的身体的时候更快地放出对方的血来。

利威尔直接挥刀扑上,他不想像神父那样询问他们堕落的因由,惋惜他们的生命,宣讲神对世人的爱。他要做的,只是清除它们,最好能把源头也切断。

好在男人也不想和他这把刀啰嗦,他只挥手,侍从们就一起扑上。

情报上说,这次堕落的魔鬼的侍从们都还只是年轻人,其中一个年轻人的母亲生了病,父亲为了筹措医药费而死掉了,他的债主们要求他变卖他在东城区的唯一一处房屋,此后他只能带着他的母亲住到肮脏的遍地传染病的下城区去。在那里,他们绝不会好起来,只有死路一条。

他们日夜恳求神的怜悯,但神没有给予他们想要得到的回应。神离他们如此之远,而魔鬼的诱惑却是那么近。

贫穷是他们的原罪。

但堕落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不该试图将别人也带入地狱,世人的罪不应该由别人去赎,只能自己偿还。

离鞘的刀在空气中划下完美的十字,随即切开了一个女性侍从结实的小臂,直捣进另一个侍从巨大的嘴裂里。刀面上的凹槽迅速地将大量血液放出,刀身毫不凝涩。

韩吉赶到的时候,利威尔正屠杀到最后一只侍从,它是利威尔追踪的那个少女。同类的鲜血让它畏缩了,垂死的呻吟听起来仍是那么淫靡。面目模糊的男人终于站起身来。他拍着巴掌催促,阴影里的男人健壮高大,似乎没有身体的异变。同时他从身后抽出了一把长枪。

枪口爆发出一簇又一簇的光。

爆弹贴着利威尔的身体擦过,他不退反进,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成功地劈开了钢珠组成的弹雨,像一支箭一样把男人钉死。

男人外强中干似的,被踢开了长枪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留口气啊!!!”韩吉愣了愣,随即跳脚。

利威尔的手偏了,原本能够扎进心脏的一刀出现了缝隙。那个男人丝毫不在乎胸口上贯穿的伤口,强行后仰脱出,短刀在他身上留下更长的撕裂,但他还是跑了,利威尔不得不追进更为狭窄黑暗的巷子里。

男人似乎没有料到利威尔会如此锋利,逼得他一步不停。逃窜的路线凌乱而曲折,“嗬嗬”的喘息声听起来像漏气了的风箱,指引利威尔追击的方向。利威尔的那一刀大概是扎破了他的肺。

男人闯进了一处乞儿的营地,惊醒了沉睡中的弃子们。他随手抓起一个离得近的孩子以莫能抵御的力量折断了他胸骨和脊椎,断骨插进他脆弱的脏器里,男孩立刻死去。他将扭曲的尸体投向利威尔,企图拖住他的脚步。

恐惧到极点的尖叫声和垂死的呻吟填满了每一寸空气,从梦中被吵醒的孩子既对杀人狂魔感到绝望,也害怕提着刀的矮个子男人。这个房间是死地,全部的出口只有利威尔身后歪斜的永远也关不上的门,乞儿们被熊一样高壮的男人驱赶在角落里,无处可逃。

神从不抛弃每一个孤独的灵魂,可他们生下来就是弃子。

那些血和尸体让利威尔几乎寸步难行。

忽然男人踉跄了一步,利威尔立刻反应过来追上去挥刀劈斩。

男人骂骂咧咧从脚底拽出了一个人形物体,那个人嘴里发出愤怒的咆哮,像幼兽垂死的哀鸣。男人看见了利威尔的刀,他来不及折断这个愤怒挣扎的野兽的胸骨,于是直接把他扔向那道凌厉的刀锋。

利威尔不相信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能站出来和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对抗,那需要绝大的勇气和愤怒的支撑。因此他差点没收住那记至强的劈斩。

被抛投后的人滚了几圈,停在了利威尔的面前,他立刻翻身想要站起来,但利威尔的刀悬在他的头顶。

只差一寸就能劈进他的颅骨。

与满地血腥格格不入的被疏漏的月光照在那个人沾满了血的脸上,利威尔看见了一双倔强的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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